“每年天麻花開的時候,總是想起周鉉教授”,73歲的管彥松瞇縫起雙眼,那眼神除了懷舊,就是回味念想。“天麻花桿桿打齊肚雞眼時,教授佝著腰桿,把精作業(yè)地盯著天麻花花看的樣子,老是在我眼前晃動。”頭發(fā)全白精神矍鑠的管彥松老人動情地緩緩說道。
管彥松
我知道管彥松老人同周鉉教授有過一段非同尋常的經(jīng)歷,曾經(jīng)在一個鍋兒里舀飯吃,一個房間睡覺,年齡雖然懸殊20多歲,但都不多言的他倆卻有一種天然的默契:周鉉教授以一個科學(xué)家的縝密發(fā)出指令,管彥松則以戰(zhàn)士的立正姿勢接受命令。天作之合的搭配,使得他倆的關(guān)系過從甚密,成為忘年的莫逆之交。毫無疑問,他倆共同的夢中情人——天麻,成為這種關(guān)系的牽線搭橋人。
天麻之父周鉉與天麻的種種傳聞,別人說的多了,我這里擷取周鉉教授遺失在小草壩生活的幾簇花絮,以飧讀者。
七十年代,20多歲的管彥松是鐵道兵8775部隊的一名戰(zhàn)士,那時施工作業(yè)的機械化程度不高,在修建成昆鐵路人海戰(zhàn)術(shù)中嗨咗嗨咗干了兩年后,部隊移師內(nèi)蒙古,他轉(zhuǎn)業(yè)回家,被安置在昭通地區(qū)小草壩天麻試驗站,成為一名正式工人,每月有26元薪金。人的機遇往往與他自身的本事有關(guān),管彥松從小就是一個在老林里鉆出鉆進找野生天麻的高手,家住小草壩石門坎的他,在小草壩藤騰絆絆的原始叢林中,憑借一雙多年練就的金睛火眼,能夠?qū)⒈姸啾Wo色環(huán)境中的野生天麻一眼鎖定。三下五除二,當(dāng)他喜滋滋地將馬尿味兒十足的野生天麻牯齜齜摳出來一大捧的時候,得到長輩贊許嫉妒的目光已成家常便飯。
管彥松與天麻的這種緣分,一下子拉近了他與周鉉教授的關(guān)系。
在朝天馬那個窩棚度過8個年頭后,周鉉抖了抖他那件舊干干四個兜的藍色的咔外衣上的灰土,背著斗笠,腳穿黑色橡膠防水鞋,面帶喜悅來到小草壩石門坎,住進了“老伙計”管彥松的家。這個30平米兩間用石灰石砌墻的房子,屋頂是用黑麥稈蓋的,桃屋用金竹編成樓巴折,用來堆炕包谷。冬天,冰凌像透明粗壯的石筍一樣,屋頂?shù)箳齑瓜?,給人一種扎心涼的感覺。大雪將屋頂一層一層地包裹起來,密不透風(fēng),屋內(nèi)溫度倒不是太低。周鉉的窩是一張簡易的單人木床,松木支架,搭上大拇指厚的木板,鋪上席子棉絮床單,5斤重的棉被蓋在身上,有時難免半夜凍醒瑟瑟發(fā)抖,再難入睡。
周鉉
周鉉教授不茍言笑,不喜涎著臉開玩笑,一就是一二就是二,腦殼里除了天麻還是天麻。偶爾笑笑,一定是有好事了。周鉉教授吃東西很是簡單,用銻盆燒半盆水,水沸騰后丟進老青菜,拗一坨活油(豬油)在湯里,面條就按進去。連湯帶面吃得一干二凈,生怕維生素丟失。燒洋芋、燒包谷、酸菜紅豆湯、連渣鬧是周鉉教授的最愛,看著吃得稀哩呼嚕的教授,管彥松更是增加了一家人的認同感。
為犒勞這省城來的教授,管彥松一家傾其所有,時不時將臘肉、豆花、白蕓豆、刺老包、竹蓀、香椿、蕨苔、灰刁菜、薇菜這些山珍,端上桌子,看著不斷動筷子,文明不在飲食上的教授吃得那個香,那高興勁就別提了。
做學(xué)問的周鉉教授也懂人情世故,在小草壩集鎮(zhèn)或縣城趕場回來,他手里總會拎著2斤散裝二曲酒,回饋主人。
40多歲的周鉉教授童心未泯,但凡科學(xué)家都是這樣。天麻有性繁殖的萌發(fā)菌、蜜環(huán)菌沒有研發(fā)出來之前,全靠昆蟲授粉。有一種小螞蟻一樣的蜜蜂,當(dāng)?shù)厝私?ldquo;汗蜂”,它往往悄無聲息地鉆進天麻花蕊中,將雄花花粉抱在前腳上,又鉆進雌花中授粉,它一天只能給3—5株天麻花授粉,完成這種蓋世奇功的“汗蜂”成為周鉉教授癡迷觀察的對象,他佝著腰,眼光和腳步隨著“汗蜂”一寸一寸地移動,心無旁騖,物我兩忘。偶爾不注意,手碰到“汗蜂”,這小家伙會毫不猶豫地蜇你一下,哇!有做皮試一樣的針刺感。
周鉉教授有一副好身板,無論春夏秋冬,一律用冷水洗臉洗腳,這令小他20歲的管彥松肅然起敬。春夏還好說,那小草壩的冬天冰天雪地,氣溫極低,甭說教授這種年齡段的人,氣飽力壯的彥松都不敢這樣做。在小草壩的三千多個日日夜夜,周鉉教授硬是天天堅持用冷水洗臉洗腳,有熱水也不用,他那執(zhí)著的堅持很是打動人。
周鉉教授返回昆明黑龍?zhí)妒≈参镅芯克?,多次邀請管彥松到家里玩。教授夫妻倆對人熱情有加,但對烹飪就不在行,只好請彥松夫婦到單位食堂就餐。包子饅頭可以管夠,牛奶豆?jié){隨喝,小草壩農(nóng)民吃不慣有腥味兒的蝦仁湯,只好咕嚕咕嚕灌豆?jié){??粗偃诉M餐的場面,彥松夫婦吃完炒肉片,抹去額上滲出的汗珠,告別教授,打道回府。
說起同周鉉教授相處的日子,73歲的管彥松老人無限思念耄耋教授之情溢于言表,去年在小草壩召開第五屆全國天麻大會時,兩位老伙計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,往事如電影一樣一幕幕浮現(xiàn)眼前,我看見管彥松老人的嘴唇微微翕動,眼圈明顯地紅了。